关于中国现当代文学在职研究生教学专业性问题的反思

作为大学中文教育的一个相当重要的方面,中国现当代文学在职研究生教学问题的讨论,无疑应该联系整个中文教育甚至整个大学教育的基本状况。在大学教育强调素质、强调能力和创新的形势下,一个重要的状况,就是很多课程的记诵要求相对降低,而在包括中文学科在内的人文学科,论文写作的要求相应提高了。大学四年,课程论文、学年论文、专门的..论文写作..课论文、以论文形式要求的平时作业和期中、期末考试,再加上最为重要的毕业论文,同学们要写很多。一个粗略的统计,像中文、历史、哲学、政治学、教育学和经济学等人文社会科学学科的本科生,在大学期间,要写出20多万字的..论文..,平均每年5万字左右。在这样的强大压力下,学生们的论文写作便出现了一些不太正常的现象,比如原封不动或东拼西凑的抄袭,不求质量的应付,甚至有同学在不同的年级和班级间将同一篇论文交换使用,连通过网络等渠道进行购买或寻找..枪手..的情况也曾有过。由于中文系的很多同学错误地认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方面的论文写作相对容易,在不作具体学科要求的..论文写作..课的论文、学年论文和毕业论文中,以中国现当代文学作为选题范围的论文相对更多,因此,对于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教师来说,这方面的印象也更深刻。

对于上述问题,无疑应该批评那些曾有抄袭的同学不太道德,也应该要求同学们端正学习态度和专业思想,但在进行批评的同时,是否应该反思一下,我们对同学论文写作的要求是否过高?在还处于打基础的本科阶段,众多科目就不断要求他们写出专业性的论文,是否是一种操之过急的揠苗助长呢?特别是在中文学科,由于社会价值观念等方面的原因,很多学生入读中文系,多是出于无奈的选择,并非是出于对文学的理想与热爱,他们的文学基础并不太好,所以在本科阶段,主要的任务,还应该是培养他们对中文学科的专业兴趣与专业热情。较高的专业论文的要求,应该是针对那些比较拔尖的学生。这样一来,我们的反思便很自然地牵涉到我们教学中的专业性问题,即我们是否和应该以怎样的专业性来组织我们的教学?具体在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中,便是应对学生提出怎样的专业性要求?这样的要求,应该掌握怎样的度?

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的专业性有其自己的命运。和很多学科一样,这一学科及其教学的专业性在上世纪的50~70年代曾经有过严重的沦丧,只是在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才逐步建立并在近些年来得到相当突出的强调。

但在近些年来,特别是在实际教学中,由于这样的强调没有很好地突出和考虑到中国现当代文学本身的专业特点,并且在某些方面走向了极端,从而又在另外的意义上扭曲、模糊和吞没了它的专业性,其突出表现,便是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中的功利主义和科学主义问题。

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中功利主义和科学主义问题的产生,有其一定的政策背景,它和国家的有关法规及教育管理部门对于本科教学的制度化要求密切相关。中华人民共和国培养有专门知识和技能的人才的教育法..明确指出,我国培养有专门知识和技能的人才的教育的任务是培养具有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的高级专门人才,发展科学技术文化,促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而本科教育的专业标准,是应当使学生比较系统地掌握本学科、专业必需的基础理论、基本知识,掌握本专业必要的基本技能、方法和相关知识,具有从事本专业实践工作和研究工作的初步能力。教育部关于加强高等学校本科教学工作提高教学质量的若干意见..很明确地指出,本科教学的基本任务是培养数以千万计的专门人才,并将这一任务与增强我国综合国力,甚至是完成不同时期的五年计划等具体的现代化工程紧密联系起来。普通高等学校教育评估暂行规定也以能否培养适应社会主义建设实际需要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作为评价学校办学水平和教育质量的基本标准。在教育部组织的本科教学评估活动中,普通高等学校本科教学工作水平评估方案也将使学生较早参加科研和创新活动作为重要内容这些制度化的教学要求对于专业性的科研能力和实践能力的强调,特别是将这些能力的养与国家建设紧密联系起来,显然都有着相当务实的社会功利性和科学主义色彩。作为对包括理工科在内的所有学科的原则性要求,这些要求自然有其突出的意义,但在另一方面,它却非常自然地没有顾及到中国现当代文学这一非常具体的专业。

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的政策背景使它在很大程度上仍然遵循着制度性的教学要求,并且将这种要求内化为自己的教学指导思想,视为自身专业性的全部内涵,同时在具体的教学实践中予以贯彻。和大学体系中的整个文学教育一样,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随着学院化和体制化进程的日益加剧而越来越有走向..知识化和制度化的倾向。这些问题的具体表现,就是在教学指导思想、教学内容与课程体系、教学方法、教学考核和教学评估等方面,没有建立和贯彻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自身独特的专业性标准,反而主动或被动地满足于执行上述的制度性要求,甚至在很多方面同样走向了极端,比如我们在前面所说的对于论文写作的过度要求,就是一个相当突出的例证。所以,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的当务之急,便应该在制度性教学要求的基础上,结合自身的专业特点来确立和贯彻自身的专业性,而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解决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中的功利主义和科学主义问题。

功利主义的教学指导思想及其危害,突出体现在对论文写作的过度要求方面。科研和创新,本来应该是非常严肃和艰苦的事业,然而,功利主义的教学要求却导致了对它的简单化理解和庸俗化的机械推行,这样一来,除了会造成如前所述的抄袭与失德,还造成了另外一种仍然有悖学术伦理的教学问题,即迫使学生生产出大量的明显不具备应有的学术质量的所谓论文,使他们在大学本科阶段就厕身于泡沫学术的生产之中,而这些论文的轻易过关,更是不利于养成专心致志、潜心问学的学术品格和实事求是、扎实严谨的优良学风,毫无疑问,这仍然是一种相当严重的学术失德。

如果说,论文写作的过度要求集中体现了现行教学指导思想和教学评估标准急功近利的功利主义特征的话,那么,与此相关的科学主义,则更多地体现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上。在教学内容上,更加具有知识含量的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得到了更加突出的重视,而这门课程的主要任务,也是为科学地揭示和总结中国现当代文学历史发展的本质与规律知识点的重要性决定于它在多大程度上体现了这样的本质与规律。与此相对,科学性似乎不强,知识含量似乎不高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选课程则颇受忽视,很多大学的中文系干脆取消,而保留了该课程的一些师范大学的中文系,在课时安排和教师配备等方面,也要相对低调,有的甚至作为附庸合并到..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中进行教学。这样,更加侧重于文学审美能力的培育、个体生命体验的发掘和文学悟性养成的这门课程,便成了科学证明文学史发展规律的基本材料。而且,即使是一些独立排课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选..课程,知识化和程式化的教学心态与教学方法也占主流,比如在课程考试中,教学管理制度就仍然非常严格地要求具有一定分量的偏重知识的填空题和选择题。

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在专业性的问题上对于制度性要求的简单依循,以及因此而具有的功利主义、科学主义、知识化和制度化倾向,突出显示了教学者们对此问题的缺乏反思。很多同时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者的教学者们被现行的教学管理制度成功规训,未能意识到我们的教学场域并不具有纯粹的自主性。我们的教学比如我们的教学目的与教学指导思想、在教学问题上包括所谓的专业性要求在内的形形色色的制度性要求、教学大纲、教学内容、课程体系、基本教材、教学方法与教学评估等等其实都隐藏着复杂的权力关系。这一点,正如阿普尔所指出的:教育和不同的文化、经济和政治力量总是不可分的有机联系体。教育政策和实践中的一切都是权力集团和社会运动斗争的结果,学校中课程设置的形式、教学和评估都是妥协的产物。而教科书也不仅仅是事实的传输系统,它还是政治、经济、文化活动、斗争及相互妥协等共同作用的结果,它的出版发行受到政治和经济领域中市场、资源、权力等因素的制约。一个很具体的例子,就是很多中国现当代文学史教材的专业性实际上也并不纯粹。比如对上世纪80年代中国文学的历史编撰,特别是朦胧诗潮和当时报告文学热的介绍,就遮蔽了一些相当重要的诗人和作家,这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教学对于徐志摩、沈从文、张爱玲、钱锺书和萧乾等诗人与作家的遮蔽并无二致。作为历史事实的极为重要的知识点尚且会有如此严重的遮蔽与遗漏,那就遑论更加主观的历史评价了。所以说,对于在我们目前的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中几乎已经成为陈规的种种以专业性..的名义提出的要求与规定,都应该作为反思对象,并且在反思的基础上调整或执行。

近几年来,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中的问题曾经引起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与研究界的高度重视,很多重要的学者、学术期刊和学术会议都曾进行认真深入的讨论,不少意见所针对的,便是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中的专业性问题。有的学者认为:以前大学本科就是培养专门人才,现在不同了,大学教育越来越大众化,本科强调素质教育或通识教育,到研究生阶段才突出专业,因此,在低年级开设的现当代文学,就不能不适应这种变化的需求,适当淡化专业性,多往素质教育、通识教育上靠;有的学者则通过对研究生论文是否需要原创性的质疑,使人非常自然地联想到目前的本科教学在论文写作方面过高的专业要求;有人针对大学的文学教育知识化和制度化的倾向,主张我们的文学教育应该回归文学本体;有人则认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应该在减少专业性的文学史教学、加强经典性的文本阅读的同时,重新恢复文学在现实生活中的活力,寻求为生活的文学可以说,当下中国的社会文化语境与大学状况,以及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的现状,已经使得这样的共识基本达成,即原有专业性很强的现当代文学教学,其教学理念必须要有相应的变化和调整。

虽然很多学者分别提供了不同的思路以..变化和调整..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教学理念,但我认为,一个相当关键的问题,便是在深入反思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专业性问题的基础上,将目前已经走向片面与极端的专业性要求合理调整,使其回归适当的位置,同时对包含其中的急功近利的功利主义、科学主义、知识化和制度化倾向有着清醒的理性认知,在保持应有的专业性的同时,又对专业性有所超越。这样,在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的专业性问题上,就应具有保持与超越的双重姿态。

保持与超越..的双重姿态必然意味着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在教学目的和教学指导思想、教学内容和课程体系、教学方法与教学实践、教学考核和教学评估等方面的深刻变革,最为重要的,自然是在教学目的和教学指导思想上的新的变化。一方面,专业性的恰当保持仍将按中华人民共和国培养有专门知识和技能的人才的教育法的基本要求,将使学生比较系统地掌握本学科、专业必需的基础理论、基本知识,掌握本专业必要的基本技能、方法和相关知识,具有从事本专业实践工作和研究工作的初步能力,以培养具有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的高级专门人才,发展科学技术文化,促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作为自己的重要任务;另一方面,对于专业性的超越,却又不仅仅将培养专家作为自己的教学目的。由于学科自身的特点,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除了要和整个文学教育一样,负有将文学中固有的智慧、感性、经验、个性、想像力、道德感、原创力、审美意识、生命理想、生存世界等等进行发掘和展示的重要使命之外,还应该努力发掘中国现当代文学所呈现着的现代以来中国人民和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历程,发掘其所蕴涵着的精神资源,以将学生培养成为具有健全的现代人文精神的现代公民。在此方面,美国的新人文主义者欧文..白璧德曾经指出:现代生活所特有的环境要求我们几乎全部成为行家与专家,而我们因此就更加需要自我防范,勿使自己的头脑因过分沉迷某一学科而有损健全,在我们成为一个昆虫学学者之前,我们必须先学做,因此,尽管整个世界似乎都醉心于量化的生活,大学却必须牢记自己的任务是使自己的毕业生成为高质量的人,对于我们这些中国现当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者来说,似乎尤应清醒!